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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8月5日 星期六

母親,你怎麼讓我等你那麼久

      母親真的老了,變的孩子般纏人,每次打電話來 ,總是滿懷熱誠的問 :
「妳什麼時候回家 ?」 且不說相隔一千多里路 , 要轉三次車,
光是工作 、 孩子已經讓我分身乏術 ,哪裡還抽的出時間回家 。母親的耳朵不好,
我解釋了半天 , 他仍舊熱切地問 :「妳什麼時候能回來 ?
幾次三番 ,我終於沒有了耐心, 在電話? 衝母親大聲嚷嚷 ,他終於聽明白,
默默掛了電話。隔幾天, 母親又問同樣的問題 ,只是那語調怯怯的沒有了底氣。
像個不甘心的孩子,明知問了也是白問, 可就是忍不注。我心一軟, 沉吟了一下 。
親見我沒有煩 , 立刻開心起來。她欣喜地向我描述 :「後院的石榴開花了,
西瓜快成熟了,你回來吧 。」 我為難地說:「那麼忙 怎麼能請的上假呢 !」
她急急的說 :「 你就說媽媽得了癌,只有半年的活頭了!」我立刻責怪她胡說,
她呵呵地笑了。小時候每逢颱風下雨,我不想去學校, 便假裝肚子疼,
被母親識破,挨了一頓好罵。現在老了,她反而敎著女兒說謊了,我又好氣又好笑。
       
           這樣的問答不停地重覆著,我終於不忍心,告訴他下個月一定回去,母親竟高興
的哽咽起來 可不知怎麼了, 永遠都有忙不完麼事 ,每件事都比回家重要, 最後到底沒能回去。電話那頭的母親 ,彷彿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 ,我滿懷內疚 : 媽, 生氣了吧 ?
母親這一回聽真了,他連忙說 :「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 ,我知道你忙 。」可是沒幾天,
母親我電話催得愈發緊了。他說,葡萄熟了,梨熟了,快點回來吃吧。我說,有什麼稀罕,
這滿街都是,花個十元八元就能吃個夠。母親不高興了,我又耐下性子來哄她:「不過
那些東西都是化肥和農藥餵大的,哪有你種的好呢。」母親得意的笑起來。

         星期六那天,氣溫特別高,我不敢出門,開了空調在家裡發呆著。孩子囔囔雪糕沒了,我只好下樓去超市賣。在暑氣蒸騰的街頭,我忽然看見了母親的背影。看樣子她剛下車,
胳膊上跨著籃子,背上背著沉甸甸的袋子,她彎著腰,左躲右閃著怕別人碰到了她的東西。
在擁擠的人潮,母親每走一步都很吃力。我大聲的叫她,她急急抬起滿身熱汗的臉,四處尋找,她看見我走過來,竟驚喜的說不出話來。一回到家母親就喜孜孜的地往外面捧那些東西。她的手青筋暴露,十指上都纏著膠布,手臂上有結了痂的血口子。母親笑著對我說:『吃呀 你快吃呀,這全是我挑出來的。』我這沒有出過遠門的母親,只為著我的一句話,便千里迢迢地趕了來。她坐的是最便宜沒有空調的客運車,車上又熱又擠,但那些水靈靈的葡萄和梨子都完好無損。我想像不出,她一路是如何過來的,我只知道,在這個世界上,凡有母親的地方就有奇蹟。

        母親只住三天,她說我太辛苦,早起貪黑地上班,還要照顧孩子,她乾著急地卻又幫不上忙。城市的廚房設施,她一樣也不敢碰,生怕弄壞了。她自己悄悄的去訂了票,又悄悄地一個人走。才回去一星期,母親又說想我了,不住地催我回家。我苦笑:『媽 你在耐心一些吧!』第二天,我接到姨媽的電話:「你媽媽生病了 你快回來吧。」我急的眼前發黑,眼淚
婆娑地奔到車站,趕上了最後一班車。一路上,我心裡不住地祈禱。我希望這是母親騙我的,我希望她好好的。我願意聽他嘮叨,願意吃光她給我做的所有飯菜,願意經常抽空來看她。此時,我才知道,人活到八十歲也是需要母親的,車子終於到了村口,母親小跑著過來,滿臉的笑。我抱住她,又想哭又想笑,禛怪道:「你說什麼不好,自己有病,虧你想的出!」受了責備的母親,仍然無限地歡喜,她只是想看到我。

       母親樂呵呵的忙進忙出,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東西,等著我的誇獎。我毫不留情地批評
:「紅豆粥煮糊了、水煎包的皮太厚、滷味味道太鹹。」她無奈地搔著頭。我心裡暗笑,
我知道,一旦我說什麼東西好吃,母親非得逼我吃一大堆,走的時候還要帶上,就這樣
我被她餵得肥肥白白,怎麼都瘦不下去。而且不貶低她,我怎麼有機會佔領灶台呢?
我給母親做飯,跟她聊天,母親長時間凝視著我,眼裡滿是疼愛。無論我說什麼,她都
虔誠地半張著嘴,側著耳朵凝神地聽,就連午睡,也是坐在床邊,笑瞇瞇地看著我。
我:「既然這麼疼我,為什麼不跟我住呢?」她說住不慣城市的高樓。沒待幾天,我就急著
要回去,母親苦苦央求我在住一天。她說,今早已托人到城裡買菜了,一會兒準能回來,
她一定要好好給我做頓飯。縣城離這兒有九十多里路,母親要把所有她認為好吃的東西都弄回來,讓我吃下去,她才能心安。

       從姨媽家回來的時候,母親精心準備的菜餚,終於端上了桌,我不禁驚詫──魚鱗沒有
刮盡、雞塊上細密的雞毛、香油金針菇裡居然有頭髮絲。無論是葷還是素的,都讓人無法
下署。母親年輕時那麼愛乾淨,如今老了竟邋遢的這樣。母親見我挑來挑去就是不吃,
她也心疼地妥協了,送我去坐夜班車。天很黑,母親挽著我的胳膊,她說,你走不慣
鄉下的路。她陪我上了車,不住地囑咐東囑咐西,車子都開了,才急著下去,衣角卻被
車門夾住,險些摔倒。我哽咽著,趴在車窗上大叫:『媽,媽,你小心些!』她沒聽清楚,
邊追著車跑邊喊:「孩子,我沒生你的氣,我知道你忙!」這一回,母親彷彿滿足了,
她竟沒有再催過我回家,只是不斷地對我說些開心的事:「家裡又添了隻很乖的小牛犢,
明年開春,她要在院子種好多好多的花。」聽著聽著,我心一片溫暖。

        到年底,又接到姨媽的電話。她說:「你媽媽病了 快回來吧。」我哪裡相信,我們前天
才通電話,母親說自己很好,叫我不要掛念,姨媽只是不住地催我,半信半疑我還是回去了,並買了一大袋母親愛吃的油糕。車到村頭的時候,我伸長脖子張望著,母親沒有來
接我,我心裡忽地就有了種不詳的預感。姨媽告訴我,給我打電話的時候,母親就已經
不在了,她走的很安詳。半年前,母親被診斷出了癌症,只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,仍和平常一樣忙裡忙外,並且把自己後事安排妥當了。姨媽還告訴我,母親老早就換了眼疾,看東西很費勁。

        我緊緊地把那油糕抱在胸前,一顆心彷彿被人挖走。原來,母親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
不多了,才不住地電話叫我回家,她想再多看我幾眼,再和我說幾句話。原來我挑剔著
不肯下署的飯菜,是在她視力模糊的情況下做的,我是多麼粗心!我走的那個晚上,她
一個人是如何摸索到家,她跌倒了沒有,我永遠都無從知道了。母親,在生命最後時光,
還快樂的告訴我,牽牛花爬滿了舊煙囪,扁豆花開的像我小時候穿的紫衣裳。你留下所有
的愛,所有的溫暖,然後安靜地離開。

        我知道,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生我氣的人,唯一肯永遠等著我的人,也就是仗著這分
寵愛,我才敢讓你等了那麼久。可是,母親,我真的有那麼忙嗎?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本文引述自劉繼榮  文    母親,你怎麼讓我等你那麼久